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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?yōu)槭裁垂陋?/p>
文/吳曉波
每每說到“孤獨”這個詞,總會想起很多年前在云南看到過的一個情景。
那是從昆明到畹町的路上,記不得是哪一段了,總歸這一程要經(jīng)過大理、普洱、楚雄等地區(qū),沿途都是高山峻嶺,大客車要開三天三夜,一個人坐在鐵皮車上,咣當咣當?shù)責o所事事,窗外的風景看多了,便也厭了。最有趣的,莫過于看天上的云,從這個角度看像一只白象,幾個小時后,轉(zhuǎn)到另一個山頭,又看到這朵云,便像一座菩薩了。偶爾會看到對面的山腰上有一戶人家,木板的房子,屋后兩三株火紅的攀枝花樹,屋前幾分菜地稻田。偶爾,會在客車經(jīng)過的某個彎道上,突然冒出來一個蜷坐著的少年,茫茫然的樣子,支著個脖子,不知道在等待什么,此前此后,數(shù)十公里,竟無人煙。
他從哪里來,他要到哪里去,他在想些什么,他將要做些什么?
以后,往往在一些很突兀的時刻,我會油然想起這個蜷坐著的少年。一絲沒有由來的擔憂,跟一個沒有由來的人一樣,如一道淡淡的陰影時隱時現(xiàn)地尾隨在我的旅途和往后的日子中。
有一段時間,我突然喜歡上了熱鬧的迪廳,越是熱鬧,越是喜歡。我感到青春的枝葉正從我的身上嘩嘩地落下。這一刻,我會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。這種小小的孤獨,其實是很私人,其實與別人無關(guān),與生活無關(guān),與哲學的孤獨和歷史的孤獨都無關(guān)的。它僅僅是一種偶爾會發(fā)作的病。
在變幻的燈光,迷離的人影中,在搖滾樂的驚濤駭浪中,人如一葉孤舟,搖搖晃晃地飄向一個離現(xiàn)實如此遙遠的彼岸。你甚至不能給自己一秒鐘的寧靜,否則,你就會被現(xiàn)實拉回到你自己。正是在這樣的一刻。我才刻骨地感受到,人為什么總是在音樂中顯得那么脆弱和易感。
在這個現(xiàn)代的都市中,我們的孤獨只因為我們彼此敵視,互懷戒心,只因為對自己的生存狀態(tài)是那么的恍惚和恐慌。
搖滾并不能拯救什么,它只是讓你忘卻和逃避,在樂盡人散之后,搖滾所剩下的,便只是一堆茫茫無邊的孤援。如同那個安徒生童話中的小女孩,她劃完了最后一根火柴,風越來越大了,雪淹沒了整個城市,但上帝還沒有來。
到了生活日漸穩(wěn)定之后,我才漸漸從這樣的騷動中逃離出來。這些年來,我知道,我其實并不熱愛這樣的生活,甚至還有點厭倦。但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。我支付出所有的青春和熱情,都無非是為了博取一份世俗的肯定,而一旦得到了這一切之后,卻突然地發(fā)現(xiàn),要擺脫它卻比獲取它更難。于是便偶爾地會非常懷念過去那種焦躁不安的時光。
我想,當我們把雙手舉過頭頂,當南回歸線的陽光直射我們的雙眼,當暖味的都市氣息如亞熱帶的青藤般纏繞住我們,在這樣的時刻,我們所謂的“孤獨”,竟會顯得那么的做作。其實我的內(nèi)心卻不清楚到底要向誰傾訴一些什么。我真的并不十分地知道:我們?yōu)槭裁垂陋殹?/p>
暮月下的晚風在都市的高空中飄搖而過,在并不嚴密的窗戶上擊打出一聲聲微微的呼嘯。窗外,夜燈如蛇,蜿蜒百里,沉睡中的都市如一頭孤獨的怪獸。身后是喧囂紅火的塵世,眼前,通往孤獨的小道上,正大雪彌漫。
的確,所有喧囂的事物,包括喧囂的人生,都是很孤獨的,無非,我們并不感知。